Voiceless
*原創，練習用
我想我對自己的決定應該感到後悔了。作為一個有節制的成年人本不該如此放縱，然而跟年輕的老闆娘打過招呼踏出店裡之後，手機沒電的當下已經搞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手腕上傳來的滴滴答答富有的節奏的響聲，明明再熟悉不過，在此刻也莫名讓人焦燥了起來。黑暗中的街道似乎都長得一個模樣，摸著自己微微發燙的下顎，有些模糊的意識讓我不得不消耗比平時更多的腦細胞去辨認眼前的路。
欲速則不達……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嗎。我不禁苦笑了起來。挑遠離住宅區的小道顯然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最糟糕的是連街燈的餘光都鮮有能照到此處的。此時要是有人經過，究竟應該做出何種反應呢，我的心下又是一涼。
興許是招人恨的情況見得多了，腦子裡盡是不好的想像。我搖搖頭，瞇起眼向四周尋找能夠轉移注意力的事物。
然而比起視線，「那個」更快地傳入了我的腦海裡。
是因為自己太過不安嗎，還是不過偶然想起的呢，那個聲音，那個旋律，久久地盤旋著，佔據著我的思考，但是都並不是的，那個聲音太過真實，我下意識地向我的褲子口袋摸去，然而剛摸到布料的一瞬間，才想起電源早已切斷。
好奇心作祟下我把回家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腿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原先迷迷糊糊的意識也清醒了許多，愈加遠離著自己原先的目的地，感覺到周圍也好像明亮了起來。
掃過的目光一瞬瞥見的，街燈之下猶如一座孤島，餘暉點亮了一個顯得有些稚嫩的側臉。削得短短地、乾淨的黑髮下，脖頸被白熾燈光照耀得發白，輪廓也變得不很清晰。加上穿著的襯衫與七分褲來看，我思忖著這八成是個年輕人，最多不超過二十，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半夜三更有著這樣的精力隨處亂晃。平時的我是不會對這樣看著無所事事的小孩費神的ーー若不是那輕盈得透明的聲音的話。
我平素喜歡歌曲，然而即便聽過再多歌曲，我也不由得被觸動了。相似的聲音與唱腔，雷同的旋律與鼓點，在對這所謂的大多數已經審美疲勞的現在，那個聲音卻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感傾注而下，歌者的感情在從中穿梭，彷彿連五線譜都能調上淡淡的色彩一般，時而如山泉湧動，時而如樹影婆娑，並不只是單純的空氣振動，甚至好似能夠看見靈魂。
直到許久之後，我才漸漸能將這旋律與記憶對上號：一首跟對方的稚嫩並不相稱，甚至說不上流行過的歌，儘管並不是毫無出彩之處，但著實是個出人意料的選擇。
一種衝動驅使著我不禁倒鼓起了我的口袋，但這舉動著實不妥，一口袋叮叮噹噹的零錢不識趣地打斷了這場月下獨奏。
他驚恐地盯著我這個不速之客，手中原先舞動著的吉他也被緊緊抱在了懷裡。
「……」
「……」
我對自己的失禮深感抱歉，但覺得唐突地開口反而會讓對方更加不安。百般猶豫中對方卻拿下了先手。
「……對不起。」
「……哎？」
「我以為附近沒有居民的……我現在就走。」
如果這樣的歌都能被歸為噪音，該被折斷的唱片估計能填滿東京灣吧。雖然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我只是……」我趕忙阻止他停下準備收拾的手，他也有些愕然，回望著我同樣不知所措的臉，「只是，想確認一下……」
「你是指什麼……」
「我覺得，很好……你的歌。」
他摸了摸鼻子，表情與其說是喜悅倒不如說是困惑。
「……謝謝？……不過，我也該……」
「可能我有些多管閒事，不過你不覺得……你的音樂有點太過可惜了嗎，」我頓了頓，試圖讓自己的話更容易理解，「我是說，在這種地方，沒有掌聲沒有喝采。」
我不確定他是否聽懂了，那孩子的表情總是向著一個我難以理解的地方變化著，好像在為什麼所困擾著一樣。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我更不解了。
「這樣就好，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只是覺得開心而已，唱歌的時候。」
「那麼你……」
「我沒有自信。我沒有那種自信，做自己會開心的事情的時候還能給別人快樂，那對我來說太奢侈了。」
對他一無所知的我，究竟該說什麼好呢？放鬆了抓著西裝外套的手，我試著重新組織語言。
「不，我……」
「所以這樣就好了，我不想討厭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想讓別人的期待落空……至少保持這樣的話，我還不會討厭自己。」
「不管有沒有人在，我也能繼續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是知道的。緊閉的吉他盒自始至終沉默地佇立在他的身旁。他離這個浮躁的世界是這麼遙遠。
我無話可說，他也不再言語，扣上盒蓋的響聲是我們之間最後的一點交流。我想即使以後再次來到此處，恐怕也不會相遇了吧。
我將已經握住一角的紙片重新塞回了外套內袋，準備離去，轉過身的那一刻，一聲細如蚊音的「晚安」隨風即逝。
然而回過頭後，他已漸行漸遠。
夜晚的寒意與襲來的倦意中，朦朧之間我似乎看見，寧靜地灑下的燈火匯聚在他身後擦得嶄新的琴盒上，宛若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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